这是个混乱的时代，是个战火纷飞的时代，是个空气里充斥着死亡的时代。毋庸置疑，如果岁月也有性别的话，那这个时代是雄性的，强横、野蛮、毫不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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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许多像我们这样的女性也生活在这个时代里，而且活得与男人同样出色，甚至更出色——理由非常简单，我们总是比他们更美。不只是长相与妆容，我们的武器更美，战斗的身姿更美，连胜利时欢呼的调子和战败时喘息的声音都更美。

“黄金时代之前，人们都说上帝用七天创造了世界。要是没了我们这些女人，那剩下的男人三天就能毁灭世界，然后在自相残杀中一个个死去。”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阿曼达·霍利迪说的。

阿曼达是高塔的船匠，她的工作场所是一间大得足以放下黄金时代的航空母舰的机库，许多男人私下里也说，她是高塔中最漂亮的女人。

男人哟。他们那点儿小心思。他们背着我们窃窃私语，以为自己的悄悄话无人听见，但实际上，女人和微风是亲密的好姐妹，男人的每一句私下赞美或诋毁，都会顺着风传到我们耳朵里。

高塔里的姑娘不少。比起男人，我们之间的讨论就坦诚得多：我们之中谁最好看？术士导师艾可拉拒绝就这个问题发表意见，她说谁要是想逼她表态，她随时在熔炉竞技场等候指教；公会管理者苏拉娅·霍桑把票投给了她那只忠诚的鹰，她说这种长着羽毛的动物的心灵比人类美丽得多；黑色军械库继承人艾达-1选择弃权，她说自己是个EXO，对有机生物的长相问题不感兴趣；只在节日出现在高塔集市的伊娃·莱万特老奶奶则笑呵呵地说，无须争执，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你问我的意见？我把票投给我那些暗礁银币，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她们更美丽的事物了。

但总之，大家都喜欢阿曼达·霍利迪是不争的事实。这个女孩年轻，美貌，干练，最重要的是，她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船匠，在高塔机库工作的第三个年头，她已经有资格大声呵斥这里岁数最大的老师傅。在高塔广阔深邃的机库里，阿曼达就像一朵发着光的水晶玫瑰，渺小，精致，但她只要往那里一站，整个机库里就好像被她身上的光填满了一样。

阿曼达与我之间有很密切的合作关系。她与圣城的各大船舶制造商都有往来，总是能第一时间拿到最新最酷的飞船设计图纸，而我很荣幸地说，她非常乐意在我的小店“永恒之诗”里上架这些飞船。

阿曼达又一次来到我店里时，我理所当然地以为她又带来了一艘新飞船。但我猜错了，她把一柄霰弹枪放在我的柜子上。

我拿起那把枪仔细审视，枪身是银色，上面刻满了繁复美丽的金属花纹，看起来古老而华贵。就我所知，这种风格是一家著名武器厂商的独特标志，也只有他们驾驭得了这种复古的华美：“特克斯机械出品，对吧？”我放下枪问。

“好眼力，泰斯。”阿曼达拍了拍手，她的手套上还沾着黑色的机油，显然是直接从机库过来的。奇妙的是，她似乎有一种魔法，能把机油的污渍限制在手肘以下，她的脸和金色的头发永远不会被机油玷污。“特克斯机械有个传统，他们会定期在熔炉竞技场举办锦标赛，这事你知道吗？”她问。

“知道。”我点点头，特克斯锦标赛是圣城枪械厂商赞助的著名赛事之一，奖励丰厚。

“今年他们找到我，想弄点儿不一样的奖励。”阿曼达指指台面上的霰弹枪，“我管这把枪叫‘监护人’。我母亲曾有一把这样的枪，在抵达圣城之前，是它保护我们平安无事。可惜我母亲没能坚持到走到这里。”阿曼达吸了一下鼻子，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比我们要感性得多，“我把监护人和她一起埋葬了，但我始终没有忘记监护人的设计，就如同我从来不曾忘记我母亲的面庞。到了这里之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特克斯机械的设计师，问他们能不能再给我造一把监护人。令我意外的是，监护人居然是他们早已绝版的一款武器，最初的图纸丢失在了战争与混乱之中，直到我到来，他们才重新有了生产监护人的能力。”

“你想把监护人作为锦标赛的奖励？”我问。

“不光是这样。我希望锦标赛冠军得到的那把监护人是一把与众不同的武器，既美丽又强大。”

“监护人本身已经很美丽了。噢，我懂了，你希望我来出品一款有特殊纪念意义的限量版监护人。”

“就是这样，泰斯！”阿曼达啪地打了个响指，爽朗地笑道，“你是时尚方面的专家，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抱歉，阿曼达，我不能接下这份工作。”我十指在胸前交握，拒绝了她。

“为什么？”阿曼达惊愕地问，“钱的话我会付的，特克斯机械也很乐意——”

“不是钱的问题。”我打断她，“我听得出，监护人保护了你的童年，这把武器对你而言意义非凡，我想，你对它而言也同样意义非凡。我问你一个问题，假如监护人有性别，你觉得它是什么性别？”

“当然是女性。”阿曼达不假思索地回答，“像我母亲一样，温柔、坚强、朴实、可靠。”

“这就对了。要打扮一位女性，有谁比与她共度了多年时光的女儿更合适呢？对你母亲、你和监护人组成的家庭而言，我只是个外人，是把握不了监护人的气质精髓的。”

“我明白了。”阿曼达缓缓点头，接着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可是，我成天尽是跟那些傻大黑粗的引擎啦、排气管啦、液压杆啦之类的东西打交道，我怕我设计不出比特克斯机械更精美的枪械外壳……”

“为什么要比特克斯机械更精美呢？”我再次打断她，“为什么要加入一场自己明知赢不了的比赛呢？就按你的风格做，简单，朴素，效果一定会很好。”

“谢谢你。”阿曼达说着再次拿起我柜台上的监护人，“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泰斯。我的监护人会和今年的冠军一起拿下特克斯锦标赛，令世人印象深刻。”

“你一定会的，阿曼达。”我鼓励她。

几个月后，我在特克斯锦标赛颁奖典礼上看到那把独特的监护人时，我意识到阿曼达所言非虚，她真的做到了。

那把监护人颜色暗沉，充满了凝重的金属质感，枪托和握把采用了厚实简约的橡胶设计，瞄准镜的形状看起来就像一对牛角，整把枪上唯一称得上装饰的部位就是弹匣侧面一只血红色的野牛头符号，那是特克斯机械的标志，金属枪管下方刻着一行大字：“TEX MECHANICA”。

我很少见到这样简约到称得上庄严的武器，船匠小姐的设计的确出乎我意料。

但更出乎我意料的是，登上领奖台、举起那把监护人的，竟然是它的设计者，阿曼达·霍利迪本人。

“本年度特克斯机械锦标赛的冠军是——”颁奖典礼上空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阿曼达·霍利迪女士！”

雷鸣般的掌声淹没了整个会场，台上的阿曼达高兴得举起枪原地蹦了几下，才慢慢平静下来。

“恭喜你。”典礼结束、人潮慢慢散去后，我走向颁奖台，拥抱了一下从台上走下来的阿曼达,“我真没想到你会自己跑去参加锦标赛。”

“呵，像你说的那样，我把对家人的情感都倾注到这把枪上面了。”阿曼达爱惜地抚摸着手里银黑色的霰弹枪，“最终设计完成后，我发现，我已经离不开它了。于是我决定，这是我给自己的礼物，我不会让给任何人，谁想把我和它分开，就得先问问我的子弹——不顾一切保护家人，这不正是监护人的职责所在吗？”

“你说得对。”我赞同道，“但特克斯机械厂对此没意见吗？”

“他们能有什么意见？”阿曼达耸耸肩，“我所做的一切完全符合规定，没人说奖品的设计者不准参加比赛呀。”

“你总是能给我们带来惊喜。”我笑着说。

“提到惊喜，我想起一件事，来到圣城之前很久，在离圣城很远的地方，我和妈妈找到了一条废弃运河的遗迹。”阿曼达说，“运河干涸之后，船闸之间形成了一大片空地，既温暖又安全，我们在那儿住了大概一个月。现在回想起来，那简直是上天送给我们的礼物。”

“这条运河在哪儿？”

“按黄金时代以前的地图来说，它的名字是巴拿马运河，在中美洲的咽喉部位，沟通了太平洋和大西洋。不过我们到那儿的时候，只剩下一片黄沙、废弃的金属和半埋在土里的货轮。”

“我猜那段安稳的日子没持续多久。”

“的确如此。一支强盗队伍突袭了我们的营地，但我妈妈用监护人勇敢地打退了他们。那场战斗之后……她英勇地倒在了巴拿马的深谷里。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到来。”

“是的，这是一个属于雄性的野蛮时代。”

“但幸好，我们还有像母亲一样可靠的武器保护着我们。”阿曼达把监护人高高举起，“我要叫这枪‘巴拿马峡谷’，纪念那条位于巴拿马地峡里、庇护了我们一个月的运河，以及我母亲。”

我看着年轻的阿曼达，倍感欣慰。我相信，有朝一日，她也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母亲，并把监护人传给自己的儿孙。我读过一些黄金时代之前的史书，因此我知道，正如阿曼达所说，世界上的许多事本就难以预料，比如，在巴拿马运河通航的喜庆日子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宣战炮声突然响起。